◇◇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颜氏家训》中的“天问” 纯翔 《颜氏家训》归心第十六，是中国思想史上一段有趣的资料，尤其是以下所 译的一段，简直又是篇〈天问〉，很可以看出中国人历史上的世界观之真相。 作者颜之推，是南北朝最博学的学者，同时又是一位佛教徒，世界到底是怎 么回事，颜氏是认真思考求索过的，可是时代的局限，使他得不到更好的答案， 最终乱世中饱受沧桑的心放弃了怀疑的立场而选择了信仰，这是很可悲悯的事。 我们可以注意到颜之推代表的是当时（南北朝）第一流的知识分子的世界观，也 许有的人会觉得不过如此，其实是很不容易的。在他的眼里，"盖天说""浑天说 ""宣夜说""安天说"都被认为是儒家的论天学说，这种种学说当然有它们的历史 地位，但它们也并没有剪断神话的脐带。（事实上也不能，它们得靠这个生存， 天学实在是神学，绝不是科学。）我们感慨的是，新中国的"中国古代科学史研 究"者，常常有意的忽视和扬弃诸如此类的所谓封建糟粕，只顾起劲的发掘曾经 的那些天才的思想火花和精巧的工艺技术，（据说可以提升民族自信心，加强民 族自豪感。）却不知被忽视和扬弃的东西中隐藏着绝大的秘密--那就是真正的科 学为什么未能在中国产生的缘故。 译文：有人怀疑佛教，举出五点理由，其中第一点"以世界外事及神化无方， 为迂诞也。"就是说佛教谈了太多神迹奇变和别个世界的事，都无法证明，乃是 吹牛也。 颜之推反驳道：那遥远巨大的物体，哪里是可以度量的呢？今天人们知道的， 没有超过天地的。"天呢，是聚集在一起的气体；地呢，是聚集在一起的固体。 太阳乃是阳气的精魂，月亮乃是阴气的精魂，星星是万物的精魂。"这是儒家所 信奉的说法。可是我们看见星星坠落在地上，不过是些石头。精魂如果是石头， 不应该有光吧？石头又重又扎实，用什么系在天上？要知道，一颗星星的直径， 大的总有上百里，二十八宿每一宿的头尾之间相距数万里，直径上百里的石头相 距数万里，把它们连系在一起，保持固定的位置长久不变，（这太难了吧？） 。 又，星星和日月形状光亮一样，只是大小不一样，那么日月也是石头喽，石头又 密实又牢固，金乌鸦玉兔子哪里藏身？石头在气中，怎么能够靠自己运行？日月 星辰如果也都是气，（不是石头的话），气体是会轻飘上浮的呀，那就应该会和 天弥散溶合成一体，（为什么不弥散呢？，就算不弥散吧，）也应该和天穹一起 转动往来，不应该有所区别呀！ 运转的快慢，理应一样，为什么日月五星（金木水火土）二十八宿各有各的 走法，运转并不一样呢？怎么解释这气突然掉在地上，变成了石头呢？地既然是 堆起来的固体，总应该是又沉重又扎实吧？可是掘开土层就有泉水，可见是浮在 水上的了。那么这漂浮起大地的水下面又有什么东西？江河溪涧的水从何而来， 都东流到海里去，这海水怎么不会漫溢出来？好吧，就算从渤海之东的归塘排掉 了，又排到哪里去了？被尾闾（既沃焦）吸掉了，又吸到哪里去了？那永远灼热 的沃焦，又是什么气变成的呢，这样不停的燃烧？潮汐按时涨落，是谁在暗中操 纵呢？银河悬在苍穹，怎么不会散落下来呢？水的本性是往低处流，为什么腾升 到天上去了呢？天地初开的时候，就有了星宿，那时候还没有划分九州，还没有 分这个国家那个国家，地上的疆域天上的星区如何对应划分？周朝封建以来，又 是谁制定分割的呢？国家有增加和减少，星星没有变化，人世间的吉凶祸福，照 样不断发生。那么所谓能预示国家灾祸祥福的星相，看来也是虚妄。天那么大， 群星那么多，为什么只相对应在中国，把中国看得特别重要呢？昴为旄头，对应 匈奴，那么西胡、东越、彫题、交阯等等国家，老天爷就抛弃他们，不管了吗？ 这些问题问下去，只怕会没完没了吧？这还是人人习惯很平常的事，（都没法解 释），何必怀疑佛说的宇宙外的事。 一般人只相信自己的耳目，只要没有亲眼看见亲耳听见就起疑心。其实就是 儒家说天也有好几种说法，一下子"盖天说"，一下子"浑天说"，一下子"宣夜说"， 一下子"安天说"。绕着北极转动的天穹，连系星星的绳索，如果是他们亲眼看到 的，不应该不一样啊；如果是他们揣测出来的，又怎么可以当作依据呢？为什么 相信凡人想当然的说法，却怀疑大圣人的妙旨呢？而一定要说没有比恒河沙数还 多的世界，没有经历比微尘数还多的劫难。从前邹衍有关于九州的奇谈，山里人 不相信有大过木头的鱼，海上打鱼人不相信有大过鱼的木头。汉武帝不相信有粘 断弦的胶，魏文帝不相信有火烧不烂的布。胡人看见丝绸不相信是虫吃树叶吐的 丝做的。我从前在江南，那里的人不相信有住得下千人的大帐篷。走到河北，那 里的人不相信有载得起两万斛的船。这都是实有其物而人家不信的真事啊！ 世上有祝师和各种幻术，还可以踩刀蹈火，一下子用瓜子种出瓜来，把井从 这家院子移到那家院子，倏忽之间，十变五化。人力还能做到如此，何况神佛的 法力，不可思量，什么奇迹不能达到呢？（所谓千里宝幢，百由旬座，化成净土， 踊出妙塔乎？） （原文）： 释一释一曰：夫遥大之物，宁可度量？今人所知，莫若天地。天为积气，地 为积塊，日为阳精，月为阴精，星为万物之精，儒家所安也。星有坠落，乃为石 矣；精若是石，不得有光，性又质重，何所系属？一星之径，大者百里，一宿首 尾，相去数万；百里之物，数万相连，阔狭从斜，常不盈缩。又星与日月，形色 同尔，但以大小为其等差；然而日月又当石也？石既牢密，乌兔焉容？石在气中， 岂能独运？日月星辰，若皆是气，气体轻浮，当与天合，往来环转，不得错违， 其间迟疾，理宜一等；何故日月五星二十八宿，各有度数，移动不均？宁当气坠， 忽变为石？地既滓浊，法应沈厚，凿土得泉，乃浮水上；积水之下，复有何物？ 江河百谷，从何处生？东流到海，何为不溢？归塘尾闾，渫何所到？活焦之石， 何气所然？潮汐去还，谁所节度？天汉悬指，那不散落？水性就下，何故上腾？ 天地初开，便有星宿，九州未划，列国未分，翦疆区野，若为躔次？封建已来， 谁所制割？国有增减，星无进退，灾祥祸福，就中不差。乾象之大，列星之夥， 何为分野，止系中国？昴为旄头，匈奴之次；西胡、东越、彫题、交阯，独弃之 乎？以此而求，迄无了者，岂得以人事寻常，抑必宇宙外也？ 凡人凡人之信，唯耳与目；耳目之外，咸致疑焉。儒家说天，自有数义：或 浑或盖，乍宣乍安。斗极所周，管维所属，若所亲见，不容不同；若所测量，宁 足依据？何故信凡人之臆说，迷大圣之妙旨，而欲必无恆沙世界、微尘数劫也？ 而邹衍亦有九州之谈。山中人不信有鱼大如木，海上人不信有木大如鱼；汉武不 信弦胶，魏文不信火布；胡人见锦，不信有虫食树吐丝所成；昔在江南，不信有 千人氈帐，及来河北，不信有二万斛船：皆实验也。 世有世有祝师及诸幻术，犹能履火蹈刃，种瓜移井，倏忽之间，十变五化。 人力所为，尚能如此；何况神通感应，不可思量，千里宝幢，百由旬座，化成净 土，踊出妙塔乎？ (XYS20071007)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